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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

one

从入宫起,我便一直觉得姑母不喜欢我。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父亲,父亲却说姑母是我的亲姑母,又没有亲生子,绝不可能讨厌我的。「雯儿,姑母与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属于萧氏。」父亲笃定地说。

我却并不这样觉得。虽然姑母没有亲子,但她对几个公主,对皇长子、皇四子、皇五子,尤其是对我内定的未婚夫皇三子,比我亲厚多了。

姑母心底里属于姓郑的,我肯定地想。但我不敢与父亲说,因为他一定会责怪我胡乱语。

说实话,我一向很崇拜姑母。教导我的嬷嬷曾经用极为钦佩的语气和我说过姑母当年由太子正妃屈尊贵妃,却在短短两年斗倒周氏废后重回皇后之位的辉煌事迹。「换成旁的女子那早就垮下去了,哪还有娘娘这般精神气呀。」嬷嬷一脸崇拜地说道。

我也崇拜。若是我受这样的屈辱,早就气疯了,哪还能忍到先帝厌弃周氏那天。

不过我更崇拜先帝崩后的姑母。皇上很尊重姑母,虽然姑母只是他的嫂嫂。事实上,朝政基本上都由太后和姑母拿主意,而太后因为身体原因越来越懒怠政事,所以姑母是这朝廷的实际控制人。

「这便是你们萧氏女儿的职责。」我和父亲说起时,父亲告诉我,「嫁入天家,适时扛起应当的责任,保证萧氏一族的荣耀——这是你姑母做的,也是你应该做的。」

我很乐意承担这样的职责。从小,我就对做中书令驰骋朝廷的父亲极度向往。萧霆萧霁可以参加科举换得功名,而我身为女子,只有入宫这一条道路。

但是我感觉姑母一点也不想我做她的儿媳妇。而且,她的养子也不想娶我当王妃。

我说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皇三子,郑衍铭。他是母后最爱的儿子,也是我未来的夫君。当年入宫时父亲说,我要早入宫与皇三子培养感情。我由姑母亲自教养,就等于和皇三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他定会重我爱我。

父亲想得挺好。可我压根儿不和皇三子待在一块,哪门子培养感情呀?

事实就是,郑衍铭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郑衍铭。

two

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了四年牵线木偶的皇上下旨封皇三子为太子,然后退位修行去了。我那未来夫君登基做了皇帝。

而我,依然什么都不是:不是准皇后也不是准皇妃,毫无名分地赖在姑母的懿宁宫里——姑母已经升职当太后了,先前的太后成了太皇太后,也住在懿宁宫。

我开始没觉得什么,照样该吃吃该学学。反正新帝才十四,皇子成亲都要等满十六岁,这还早呢;可父亲不愿意了,他跑去催促姑母:

「太宗皇帝十二岁就大婚了,如今皇上和雯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

「皇上还小,一团孩子气,着急什么?也不怕这么早成婚折了福分。」我瞅见姑母慢条斯理扣着八角团龙纹几子道。

然后趴在门上偷窥的我就被涟玉姑姑抓起来了。我被她连拖带拽弄到偏殿关上殿门,她才用一根指头戳着我脑门子道:「哪有这样三天两头听人壁角的大家小姐?等我回话给娘娘,必要狠狠罚你。」

我嬉皮笑脸和她赔罪:「涟玉姑姑待雯儿最好了怎么可能去向姑母告状呢我发誓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会原谅我的……」

涟玉姑姑板着脸问:「当真是最后一回了?」

我赶紧一手指天:「当真当真绝对当真否则我萧雯就跟姑姑姓……」

涟玉扑哧一声笑出来:「您可真会开玩笑,奴婢原先就是萧氏家奴,自然姓萧,您呀,」她似是有些恍惚,「您这股机灵劲儿,当真和娘娘当年如出一辙。」

这倒让我想起来我一直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的一个问题。我上去拽住她的衣角,讨好地笑道:「姑姑,您告诉我,我一直听说姑母对先帝感情深厚,还听说是姑母当初执意要嫁给先帝的,是真的吗?」

涟玉姑姑的笑意就收起来了:「别提了,先帝还是皇子时,整天的跑来找待字闺中的娘娘,不是传书信就是递物件,把娘娘哄得团团转……没出阁的小姑娘家哪懂这些?还以为先帝当真那么钟情于娘娘呢,可不就动心了。想来先帝对那周氏怕也是这一套,不提也罢了。」她不断挥手,面上净是嫌恶之色。不过像是又想起什么,她又说:「如今的小皇上可不一样,小皇上是奴婢瞧着长大的,心性醇厚得很,虽说长得像那周氏但性子却一点也不一样,倒似娘娘的亲儿子。」她叹着气,「萧姑娘,你能遇上这样的夫婿可比娘娘运气好了不知多少倍呀。」

运气好么?我倒不觉得。我面上嗯嗯啊啊,心里头却直叹气。

three

我和郑衍铭,当真是没缘分。

打小儿就是他在鸿宁宫,我在凤仪宫;后来先帝驾崩了,我在宣室殿偏殿,他还在鸿宁宫;再后来他登基了,他在勤政殿,我在懿宁宫。宫里头这么大,我俩想打个照面也难,更别提什么青梅竹马了,瞎掰。

当然我们也不是一年到头见不着面:逢年过节的,宫里头孩子都在一处玩,他总会向我点点头:「萧姑娘好。」平日里我的嬷嬷怂恿我去他宫里送点东西,他总会一丝不苟接过来点点头:「多谢萧姑娘。」他生个什么病了,我也跑过去看着,他总会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朝我点点头:「有劳萧姑娘。」

萧姑娘,萧姑娘,萧你个头。因为郑衍铭出疹子在他床前打了一个月下手的我气呼呼丢下手里的湿毛巾,撒腿就走。

皇长子郑衍钦都看不下去了,跑来安慰我:「他这小子就是犯浑,面上冷冰冰,其实心里头说不定怎么样呢。指不定他对你早就情根深种,只是面上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而已,你信不信?」

我想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我不信。」

没几天他的疹子就好了(当然不是我的功劳),又没几天,他当了皇帝。

当了皇帝的郑衍铭对我更加冷淡。我等他下朝去给他送一贴强身健体的药,守门的中官说皇上不见客;我等他午睡起来去给他送瓜果,守门的中官说皇上不见客;我等他用完晚膳去找他求几本御书房的藏本,守门的中官还说皇上不见客。

我乐了:这时候都不见,难道你还翻牌子不成?

于是我掀开帘子就进去了,一进门——

好家伙,郑衍铭和一个小宫女正推心置腹说悄悄话呢。

我和他们六目相对,半晌,我尴尬地张开嘴:「不好意思,抱歉,对不起,告辞。」

第二天中午皇长子——现在是河间王了——跑到懿宁宫给我通风报信:「那个宫女叫吴蕊蓝,没家世,没背景,京郊农户出身,打小跟在三弟身边伺候的,和三弟关系好些也情有可原。哎呀呀,她再怎样也就是个妃,你是正宫,大度一点嘛。」

我双手覆面悲愤长啸:「想我萧雯这些年浪费多少看书学习的时间用来讨好郑衍铭,想不到他早在外头和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去了,我啊,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河间王挠头:「书有什么好看的,」他想了想,安慰我道:「那你以后就只管尽情看你的书去好了,反正我弟弟也不喜欢你,讨好他也白搭。」

扎心了,我看着他,欲哭无泪。

four

整整两年,我几乎住在了弘文馆。因为姑母与我的管束变少,我扔下女四书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读到太祖马背上得天下。我也碰到过几回郑衍铭,做了皇帝的他越发不怎么说话,每次都只看我一眼便匆匆离去了。

我最多行个礼。说来,我已经两年没有去烦他了。

对我而最大的伤心事是河间王就藩。虽然衍钦的封地离京不远,但我还是在送别那天哭得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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